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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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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二十一)

周遭一切嘈雜驟然褪去,遠處的爆炸轟鳴聲、近處的山風呼嘯聲、地下的熔巖湧動聲,各種聲音全部消失,世界一瞬間如同默片,安靜得仿佛連時間都被定格了。

辛此刻無暇顧及自己是否舉止失態,也無法去猜測聞瀾是否會覺得他唐突,有一瞬間他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些撞進腦海中的記憶太鮮明,猶如一場急劇而猛烈風暴,摧枯拉朽將構築在他周身的框架沖得四分五裂……

那些伴隨著記憶中畫面紛至沓來的情感是如此龐雜且濃烈,有喜樂也有酸澀,有期待有失落,有片刻的慶幸,亦有長久的悵惘……萬般情緒雜糅,在黑暗中緩緩發酵成五彩斑斕的一團光,終於將他心中空空蕩蕩太久的那一處填補完整。

清風拂過天幕,流雲倏爾散去。

高懸中天的明月破開遮蔽物,將皎皎月華漫照而下,於是漫長的黑夜便有了光亮。

怪物觸碰到了月光,從此生出了妄念。

他緊緊抱住身前之人,眼底幾乎劃過一絲兇狠。

他心想,既已失而覆得,他不可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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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讓聞瀾錯愕,隨後他感覺到一絲呼吸不暢。

權柄的獲取並沒有問題,但辛身上情緒變化過於明顯,聞瀾下意識去猜想造成這種變化的緣由:“怎麽了?你是……想起了什麽嗎?”

否則不至於突然情緒這麽大轉變吧?

許久,聞瀾才聽到辛的回應:“嗯……”那聲音低低的有些發悶,仿佛有圈圈波紋從觸碰到的地方擴散進聞瀾胸腔。

“……你騙了我。”辛道。

聞瀾看不見此刻辛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語調沈悶、好似有些委屈。

這指控毫無理由,可聞瀾沒來由一陣心虛,同時也是一頭霧水:“不會吧?是什麽時候?”

辛沒有立時回答聞瀾,擁緊的姿勢未松開。

在聞瀾看不見的角度,他的面色堪稱冰冷,嘴唇抿成薄薄一片,一雙漆黑的瞳孔中有暗色浮浮沈沈,最終在某種抑制下盡收入眼底凝成一點墨色:“那個時候你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

聞瀾心道什麽玩意兒我為什麽要殺你?卻聽辛壓抑著某種語氣,在他耳邊幾乎是咬牙質問:“分明殺了我才是最有效的通關方式,你為什麽不那麽做?還舍命把我帶出去?”

聞瀾這才明白他說的是哪一回事。

看來這權柄還伴隨記憶讀檔功能呀,但是這讀檔似乎也沒讀全乎啊……

保持著略有些不舒服的姿勢,他並沒有掙開那個擁抱,說出口的話語帶著一絲理所當然:“……這不是因為那會兒年輕氣盛,不想順應被人設定好的那條路走嘛,憑什麽我就得按他人的意願去做我不喜歡的事情呢?我可不幹。”他說得任性瀟灑,理由聽起來也確實符合他性子,內裏卻是避重就輕,“況且我早就計算好了,那兩件特性的能量應該夠讓你離開副本、去往現世棲身,可不是非抱著什麽犧牲自我的打算的,那翻車真就是個意外……那什麽,你這勒得有點緊,我有點喘不上氣,要不咱放開了說話?”怎麽他越說還越來勁了?

辛沈默幾秒,然後松開了手。

也只是松開了手,人卻沒有退開一點的打算。

聞瀾撇了撇嘴,稍微往後仰去一點,冰涼的發絲擦著他耳際滑開。他眨眨眼,視線中是一張近在咫尺的、毫無瑕疵的面孔。

辛這樣級別的存在,誕生時便有別於其他虛假之物,有著強大的思維能力和學習能力,他可以不斷從周圍吸收信息來修正自己的行為,讓自己變得更像人類,卻沒有七情不知悲喜,始終無法理解人類那些因為情感而做出的超乎邏輯的行為。

而現在,這張本不該有太多表情的面孔上卻流露出了太多覆雜的神情。

聞瀾心中嘆了口氣。

“阿辛,我很高興你能想起以前的事情,這樣真的很好。不過你應該還是缺失一部分的記憶,那是關於你在現世生活的一段時光……所以如果你覺得記憶銜接不連貫,不用擔心,那是因為你記憶中還存在一點空缺。”

“好。”辛短促道。

他其實並不在意自己記憶中的空缺,因為他並不認為那段空缺的記憶會改變這一刻他的心意。

即使產生了什麽影響,也只會讓這份情緒變得更加深刻強烈,而不會讓它消減一點。

只要關於聞瀾的記憶還在,那部分的情感還在,那麽對於他來說這就是完整的,有空缺也是無傷大雅的。

心中仿佛有什麽滾燙的東西在翻騰,於是他迫切地想問一個答案:“若能離開這裏,我是否可以……”

“晚點說這個。”聞瀾打斷他,認真道,“……我們人類很迷信的,有些話不能亂說。”

還不到最後,有些話說出口就是種危險,生出的牽絆也會成為軟肋。

辛被他言語中的嚴肅所懾,立刻住了口。

如果在以前,他定然會覺得聞瀾的這種回避是因為他要拒絕。自己會難過,會遺憾,卻也會應著他的心意接受這個結果,不會再提起此事。

只是這一刻,他卻生出了遲疑。

他從來知道人性之覆雜,人類的行為舉止不是簡單的邏輯運算便能得出的結果。曾經他的一些舉動也令聞瀾露出過無可奈何的表情,但當時他並沒有不合邏輯——那便只能是不合人性了。

聞瀾打斷他這一舉動,以前他能立刻得出判斷,在此刻他卻遲疑了。也不知是這些記憶的影響還是由於別的什麽原因,他好像隱約觸碰到了什麽邊界。某種超越理性的感覺更甚於算法,驀然從他心頭升起,讓他得出了一個不一樣的結論。

如果聞瀾對他當真毫不在意,為何寧願自己陷入危險也要把他帶出了副本?

他明知自己身份、明知道自己不一樣,為何又在他的人類朋友面前屢屢幫自己遮掩,努力讓他的朋友真心實意接受自己?

他帶他看這個世界,同他講現世的點滴,這當真只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嗎?

辛當然知道這些只是他自己的直覺,連理由都只是自己的推測,甚至怎麽看都像是自我感覺過於良好而得出的自我欺騙。然而他心底偏偏有個微弱的聲音,站在這個從理智上看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之上,低低地、堅定地響動著。

好。他想,那便等到出去了再問個清楚明白,也能讓他死心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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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瀾不知道辛的心緒變化,他聆聽風中的聲音,感知著深淵之畔的情形,臉上逐漸浮起了看好戲的表情:“那倆人可得氣瘋了,謀求了這麽久,到頭來一場空……本來就不是他們能肖想的東西,嘖,暴走了。”

辛整理好思緒,將神色掩飾得極好,恢覆成一派溫文爾雅的模樣,甚至在聞瀾的視線中彎起嘴角笑了笑:“不足為懼。”

他話音未落,無形的力量朝著四周擴散開來,大地的震顫停止了。

聞瀾一怔,這就是權柄對於此地完全的掌控嗎?還有阿辛這笑是什麽意思:“你剛才是嘲諷了他們一下?”

辛神情溫和,眼中的笑意為他增添了一種令人親近的感覺。但他言辭毫不客氣:“實話實說而已。”

他本就是這片領域最初的主人,若非深淵之主之位有過一段時間空缺,也不會有新生魔物膽敢背棄當年兩不相犯的契約進犯人間。

如今他拿回了權柄,那也不存在什麽其他的可能性了。

整個深淵如同一座微縮的沙盤,全盤映入他腦海之中,無需費神,他便能洞悉這片領域中目標的一舉一動。

辛解釋給聞瀾聽:“我褫奪了他二人位格,斷絕了他們與深淵的關聯。他們已經無法再從深淵之中汲取力量,也無法再從中召喚魔物。”

聞瀾十分滿意,笑得眉眼彎彎、眼睛亮晶晶的,又忍不住誇讚他:“不錯不錯,幹得漂亮!”他此時終於有了種抱大腿被帶飛的感覺,那真是十分少有的經歷。這讓他感到新奇的同時倍感愉快,不得不說這種感覺確實很好。

辛心中也生出淡淡的欣喜,他將感知到的情形同步講述給聞瀾:“維恩再次嘗試操縱深淵……嘗試失敗,他吞噬了塞西。”

聞瀾聽得直搖頭:“咦,這也太現實了……”

“他們本就等同於能量體,弱肉強食,並不新奇。”辛頓了頓,不再贅述。

突然,他神情一凝。

聞瀾同樣心頭一跳。

辛的臉上笑意退去,黑瞳驟縮,仿佛獸類察覺到某種危機:“……不太對勁,他在拼湊什麽東西?”

聞瀾胸口心臟砰砰直跳,某種預兆直刺腦海。即便吞噬塞西,兩人的魔力上限只到那裏,再怎麽暴走,實力也有限,不該讓他生出這樣一種危機感。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心中沒來由生出不安,五指一伸又一手,一顆骰子出現了又消失,光芒擴散開來。

辛感知到某種突如其來的變化,同樣心中警覺。他立刻一把攬住聞瀾躍向天際,飛往異常力量的始發地。

雲間穿梭之時,聞瀾驀然擡頭看向一個方向,那是變換之力產生之處。

有赤紅的一個小點猝然接近。

待看清了眼前之物,聞瀾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什麽鬼,這個世界怎麽可能會有……”

只見一道灰白色長煙劃開夜幕,有一團赤紅色的什麽東西朝著山坡一處墜落下去,落地轟然炸開火花。

在火器剛出現不久的時代背景下,這個世界出現了本不該存在的東西——一架著火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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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未知的黑暗之處,氣泡翻湧之聲持續傳來,仿佛幽靈低語。

看不見的頻道,交流的波形驀然出現了一個個高峰,意味著這場無人旁觀的交談突然變得激烈。

“是誰動了框架?”一道波質問,空靈而冷寂。

空間裏一片靜默,沒有回應。

質問者的波幅再度提高,像是醞釀著怒意:“一個次級的樣本,怎麽可能做到破壞界壁?誰做的就立刻承認,難道你們以為不承認就不會被發現?”

威懾終於逼出了回應。

尖銳者道:“誰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他們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認知和力量?”

平靜緩和者道:“事實確實已經發生。”

質問者怒道:“你做了什麽?”

尖銳者爭辯:“我沒有做什麽!”

平靜者道:“樣本沒有打破界壁,他只是用了關聯性連通了那些副本的框架而已。■■,你覺得呢?”

這回答令另外二者同時沒了聲音。

許久,那個尖銳者才斷斷續續道:“不是我……不可能……我只是在修覆了框架,我沒讓他們這樣做……”

他們花了觀測區三個自然年的時間將所有失效數據清除、將冗餘樣本數據銷毀,並且也將關鍵變量調整到最接近三年前的那個狀態,如今他們近乎是將全部註意力都放在了那個再次走到最終實驗階段的世界之中。

當年他們也是這樣觀測著,如同宇宙間無數個觀測者一樣。可只有他們是不同的,只有他們這組驚喜地發現手頭有個特殊的樣本正朝著他們期待的方向快速發展著、變化著,幾乎馬上就要達到預期。

可就在最後實驗階段,關鍵變量突然畸變出巨大能量,頓時破壞了實驗環境,甚至把那個特殊樣本的所有數據全部被抹除了!導致他們的實驗功虧一簣。

幸虧他們存檔了部分資料,保留了樣本一部分的數值,才有如今重現實驗的機會。

這一次,他們將所有的實驗環境重建完畢,在覆刻曾經的實驗環境的時候,為了限制變量強度以免再度畸變,他將實驗相關信息分享給了二代的樣本,又設計讓與這個變量相斥的關聯性流到這個框架之內。他不斷推動實驗進程、將進度恢覆到當時最終階段的那個時刻,一切都是為了盡快將實驗的最後一步完成!他有什麽錯?

更何況這個想法顯然不只是他獨有,他的舉動並沒有被制止,他理所當然就視作這一切都是被默許的——誰不想盡快完成任務呢?

可如今,所有的實驗環境都被連通,不同框架結構下的數據混作一團——實驗又失控了。

“不、還有機會!”它強撐道,“關鍵樣本的數據沒有紊亂,我們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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